沧海余生

七日谈



第一日。

——你好。
我如是说道,轻轻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木桌上,偏过头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。这个男人有一头深紫色的短发,衣着紫色金蝶浴衣,披着黑色唐草纹羽织外套,宽松的浴衣领口开的很大,能一眼望见他胸前的裹着的绷带,他轻轻瞥过来一眼,我发现他的额前也缠着绷带,直遮住左眼,剩下的那只灰绿色狭长的右眼里的冷漠和警告一览无余。
他收回视线,并不打算开口,不紧不慢地将酒倒入小酒杯中,送入唇边,一举一动都极具涵养,像是一个没落的王公贵族,他的风雅是刻入骨子里的自然,周身裹着浅淡的、高雅的烟味。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。我在心里对这个人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,这是一个傲慢、冷漠、神秘而极其危险的男人。
——刚从战场上回来吧?怎么,感觉你好像活着回来并不高兴。
我随口提到,并没有指望他的回答。我叹了口气。
——你不是这里的常客吧?我以前不曾见过你。是来找朋友的吗?
——算是吧。
这个男人终于舍得开口。他的声带低沉沙哑,不知是为酒还是为人。
——是吗?
我微微一笑,停顿些许,端起面前装着清酒的浅口酒杯一饮而尽。
——说起来,之前坐在这里的是一个银发的天然卷武士,已经很久没来了呢。
我注意到他一瞬间僵硬的动作,复又恢复自然。那一瞬间极短,却又不容忽视。他轻轻地嗯了一声,算作回应。
——如果你有空的话,不妨听一听吧。啊,真是很抱歉,因为他很久没来,从前都是他听我发牢骚的呢。
——无妨。你说吧。

我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。我搜刮着脑海,想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未果,于是,我接下来说的话有些卡顿。
——嗯…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呢。
也许我的这个概括更奇怪吧,我歪着头回忆着。
——刚碰到他的时候,他都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呢。那时候我刚刚下班,天都开始准备亮了,嗯,我是上夜班的。话说起来,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喝的还真是很多咧,脸都喝到红的不行了,整个人都像个烂泥一样瘫在桌子上,你见过这种醉态的吧?连老板都很无奈呢。
——上了一天班的我相当疲倦耶,做不完的工作和讨厌的上司,那时候我超不爽的,真想抓几个人和我一起去死算了,然后我就坐在他旁边了。这个男人醉相真是相当地糟糕,和你真是天差地别,我没猜错吧?你应该有点醉了,也是喝了不少吧?
——那个天然卷呢,和你一样也是裹着一层一层的绷带,我猜他也是受了很重的伤,刚好没多久吧,他坐在这边喝酒,一杯又一杯地,口中还念念有词。我突然间有点感兴趣,于是呢我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听啦。这个男人喝醉酒是非常啰嗦的,他苦口婆心地说着他的家里有个两个非常让人操心的小孩子,相当的会吃东西,都快把家里吃出财政赤字了,还特别喜欢惹麻烦。
——很奇怪咧,他的语气却是很高兴的样子,我都捉摸不透他什么意思了。然后我就问他,他突然抬起头来,却没有被我的突兀吓到,就是直勾勾地看着我。初次见面的时候,他的那双猩红色的瞳孔令我永生难忘,时至今日我犹记得他湿润的眼中闪烁的光与影,差一点就让我怦然心动了呢,呵呵。
——我还在猜测他是不是失恋了呢,或者妻子跟着别人跑啦之类的,然后他在我思索的间隙里又念念叨叨着,好像很难受的样子,听他的话好像是有一个相当不省心的朋友呢,我听不大清名字啦,活太久耳朵都不好用了,是一个叫高什么的…喂,你怎么啦,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,需要帮忙吗?
我注视着桌上抖落的酒,男人的失态非常短暂,我都不禁咋舌,真的是控制力极强的男人。他冲我摆摆手示意无碍,让我继续说。我担忧地看了他一眼,但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。
——话说到后面他越说越小声了,我都怀疑他睡着了,应该是很累了吧,还受了那么重的伤,看样子还是刀伤。明明已经颁布禁刀令了吧,似乎是惹上了不得了的人。我都开始有点担心他,那时候红樱试刀杀人的事件还未彻底平息,我也是成天忙着给那个杀人狂混蛋擦屁股的,啊,说起来真是气,硬是让我加班了好久。
——然后我就凑近他,悄悄地问道。这么累你还坚持什么呀,我都受不了了,不然我们一起去死吧。后来你猜怎么着,我以为睡着的人突然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头,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咕哝着‘去死’‘一边去’之类的,他说明天jump发行,让我自己去死哩。好过分。
我轻快地说着,转过头看了一眼男人,他举着杯子贴近唇边却迟迟没有张口,他的神情掩藏在阴翳之中,我看不透。
——虽说是这样,但是和他说话感觉意外的很轻松呢。然后我索性就朝他倒了一肚子苦水啦,都是有关我的上司的,他相当没有礼貌,睡的不成样子,口水都漏出来了。不过,这时候的他还真是安静,看上去非常乖,意外的有点可爱、别这么看着我,我什么都没对他做,真的,我向我的上司发誓。
他淡然收回视线,吸了一口烟,极缓地吐了出来。呼、真是好险,这个人还真很可怕啊。
——那天其实是意外啦,他很少喝成那个样子。他的行为举动很孩子气啊,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喝草莓牛奶、看少年动漫,糖分有那么好吗?嗯,也许不赖,他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甜味,哎,好啦我不说了,不知道为什么我谈起这个你就很不高兴…嗯?我当然看得出来,工作需要。
——不过他有时候也让人很无奈啊,我还以为和他很熟了呢,结果没想到过几天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,他就把我忘了!居然把我误认为了被借少年jump不换的倒霉蛋。
我说的有些累了,停下来歇了会儿,喝了口酒,一时间陷入安静的气氛。
男人低声笑了几声,轻的即刻融化在空气里离散的酒精中。
——…你很喜欢他?
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我想了想。
——总不讨厌,不是吗?
——..是吗,我可是相当地厌烦这种人啊。
我眼前这男人总有种能力,能轻而易举地点燃空气中的火花,骤然将气氛变得紧张。
——为什么呢?
我呢喃问道,困惑不已。
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或者说我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,也许是想自问自答。他这个人能够坐在这里听这么久,已经算是不容易了。我叹了口气,目光扫向别处。
这时我注意到他旁边放着一把沾着干涸血迹的木刀,刀柄上刻着洞爷湖三个字。

——那把刀好用吗?
我收回视线,不经意地问着,端起面前的小酒杯,醇香清冽的酒味也掩盖不住突然间朝着我扑面席卷而来的杀意,铺天盖地的使人窒息。
——不。 很难用。
他回答道,刚刚那一瞬间我以为他会用那把刀把我戳个对穿,所幸这个紫发男人只是坐在那饮酒,但那一瞬间想要杀死我的念头我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。我垂下眼,看着酒杯中微微荡漾的酒,倒影照不出我的容颜。

——..很难用。连个人都砍不死 。
——啊..也是。毕竟是电视购物。
我轻轻地说着。
等他的回答很漫长,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和耐心。不过我心想能听到此刻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孤独,再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。
我们陷入沉默,话说到这里好像到了尽头。我明白不管我接下来在说什么,这个男人都不会再回答我了。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,天色已经沉了下来,乌鸦在残阳余韵的橘红下盘旋,霓虹灯逐渐亮起。
一天渐入尾声,我也该去工作了。我拿起了我的东西,将帽子兜在头上,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。
——明天还来吗?
我临走前问了他一句。
——谁知道呢。
我看着他目光悠远不知眺望何方。得到回答的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,也不管他是否看见了。
——那么,再会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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